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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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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氏

公主的身體看顧得不錯,連帶著帝王的心情都好了一些。北地的戰事,推進得也算是順利,大承軍大展軍威,連奪幾座重鎮,月缽氏可汗請折議和。彌漫在邊地的硝煙逐漸散去。

長歷帝一番勞碌,此回有意在行宮過些松泛日子,也正避過整日在太極宮中觸景生情,所以即使年歲漸高,還是攜了一眾宗室,一路跋涉,浩浩湯湯來到了上京西北天臺山上的九成宮。

素有天下第一離宮之稱的九成宮,位於杜水之濱,北依碧城山,其山松青如黛,林茂雲深,恰是避暑勝地。

宇文汲是第一次伴駕隨行,長歷帝有意給足新太子臉面,特撥了丹霄殿給東宮住,穿過一個連廊,就是天子所居的大寶殿,議事定省皆是十分相便。

至於後宮妃嬪,集中住在了鹹亨殿、禦容殿一帶,長樂喜靜,皇帝特別下旨讓她獨居排雲殿,靠近明月湖,環境清幽,離正殿亦不算遠。

殷恪做事穩妥,各宮的侍衛早已在月前安置妥當,除開官署中的兩支禁衛軍,緹營衛還在山腰和山腳各駐紮了一支緹營騎,以策安全。

七月初六,新太子生母,剛剛從嬪升擢成貴妃的傅氏作東道,邀了避暑隨行的內外命婦、勳貴誥命舉行了一場賞荷宴,將太子妃馮氏、新昌郡主宇文裹正式推到眾人的眼前。太子妃馮氏是官宦出身,但家世門第,遠不及世家大族,好在性子謹小慎微,極聽傅貴妃的話。這麽些年來,也算掙了個賢淑的名號。

至於新昌郡主,她是馮氏的長女,也是宇文汲的第一個孩子,自小得到的寵愛就較其他子女多一重。但因著藩王親眷不得隨意離開封地,見識的人物有限,舉止氣質,較之世家貴女,反而遜了一籌。

今日就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。賞荷宴接近尾聲,眾人皆有些乏了,一曲歌舞罷,婦人們湊在一起說些家宅趣事,小娘子們則攏在荷花池畔,聯詩取樂。新昌郡主初涉宴會,十分緊張,一日都緊跟在太子妃身後,生恐行差踏錯半步被人看輕。

旁人面上自不會說什麽,但作為親祖母的傅貴妃看不過去了,悄悄遣人將新昌帶至跟前,小聲叮囑道:“我的兒,我知道你孝順,一天下來,全陪著你阿娘和我。祖母看在眼裏,心頭都熱烘烘的。但今日與平素不同,來了這麽多世家的夫人女兒,她們來,是給我的面子,但為的,卻是想看看咱們太子殿下的金枝玉葉是哪般模樣。你可不能失了你耶娘的臉面,愈是這種場合,愈要端出郡主的氣韻來。我瞧著荷花池那邊正是熱鬧,且帶著丫鬟去逛逛吧,別悶壞了自個兒,晚膳時再回來。”

言罷,便讓身邊的劉尚宮牽引著新昌往人群中心走去。新昌心頭惴惴的,但又拗不過祖母的安排,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走去。卻早有幾個機靈的娘子們,主動湊了上來,到底是年輕的姑娘,相熟起來容易。很快,新昌的身邊便圍繞了一些鶯燕,不覆初時拘謹。

日漸西沈,晚風吹散了一日的暑熱,密匝濃蔭裏,宮人們跪身遞上了煮好的滾茶,新昌側身接過杯盞,低首吹開茶沫,不經意瞥眼,看見一抹茶白色身影。

上好的蜀錦,紋著芍藥的家徽,是裴家的女兒!新昌記得父親提過,河東裴氏在世家之中算是低調的家族,平日裏並不怎麽顯山露水,盛名在外全因子弟爭氣,大承朝立國百餘年,單他家,就出了十位宰相,如今的中書令,也是裴家人。

眼前的這位娘子,是個溫婉美人,身形婀娜,彎彎的柳葉眉下面一雙眼睛秋水盈盈。新昌估摸著年歲,當是裴家長房次女裴姚,為免別人笑她眼生,反而不等介紹,主動地上前招呼。

“裴姐姐,河邊飛蟲多,不如來此處歇歇腳,新昌仰慕姐姐學識已久,正想向姐姐請教請教呢。”

話說得客氣,姿態放得也低,新昌料得裴姚必不會拒絕。此番若與裴氏交好,想來母親與祖母也樂見其成。正暗自得意,不曾想,周遭鴉雀無聲,裴女更是臉色煞白,神情驚惶。

是哪裏不對?新昌心有詫異,尚不及細想,一聲清脆的女聲便地從路的另一頭傳來。

“有幸得青眼,阿姚代侍女先謝過郡主厚愛了。”

回身望去,一個跛足少女在侍婢的攙扶下緩緩行來,容色普通,卻氣質不俗。衣著配飾簡單,但自有一份閑庭信步的優容。

不必說,這才是真正的裴姚。

新昌的臉騰時紅了大半,輕咬貝齒,生平未有的難堪襲上心頭。四周的娘子們也皆愕住了,一時倒無人上去打圓場。

長樂換完衣服出來見到就是這般尷尬的情景。她輕輕搖了搖頭,知道是裴姚的左性又犯了。

新昌初至上京不甚了解,長樂卻十分了然,於裴姚而言,正是因為先天不足,她自小就比旁的貴女更為爭氣要強,世人笑她跛足,她愈是每場盛會必至;名門大族重家學,她就愈要掙個才女的名號。就連身旁的丫鬟侍女,也全都是學雅端方,深浸文風的,半分不肯落人下乘。

到底新昌喚她一聲姑姑,如此僵下去不成道理。長樂悄悄使了個眼色與身旁的綴玉,綴玉機靈,會意上前。俏生生的嗓音如百靈鳥一般,讓人心頭愉悅。

“諸位娘子們,天氣炎熱,尚膳局在臨風館分盤置好了禦蟬香、抱腰綠、銀瓜等各色果品,各位夫人們已隨貴妃娘娘先行前往,請娘子們隨婢子來,剛用井水湃過,晚了就不鮮爽了。”

眾人有了臺階轉圜,紛紛肅身謝過公主關心,往臨湖館方向去了,那被錯認的裴家侍女,也忙朝著新昌頓了個首,急急跟著面色不悅的裴姚走遠了。幾個醒過神的小娘子,攏到新昌身邊說些不相幹的玩樂事,心照不宣地把事揭了過去。賓主盡歡,依舊一片融洽。

人少僻靜,楊柳依依處,長樂扯來裴姚,怒其不爭戳她額頭,“你今日忒不該了,欺負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,當眾下她臉,是你上京貴女的素養?唔,知道你們裴氏出美人,男的女的,個頂個的美,你又是最出類拔萃的,被錯認,作為京城第一美人心中不忿,一報還一報,當場冷臉。可是大小姐阿,你好歹要顧惜她阿耶的面子,惹得她阿耶不快,豈不連帶著你阿耶受罪。畢竟是在東宮手底下為官不是。”

“得了吧,什麽第一美人,別人諢叫,你也跟著起哄。還不是人家不敢打趣天子的女兒,拿我頂缸。見過殿下的都知道,您才是牡丹無雙,花開時節動京城,當初公主預備下降賀明章的消息不脛而走之時,傷了多少世家公子的心。當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?不是我偏私,我家堂兄,人品才貌俱佳,絕不亞於賀明章,你真的不考慮考慮……”

“哎哎哎,”話茬怎麽跑到她自己身上了,長樂面色緋紅,“我同你說正經的。你平日不是斤斤計較的人,作什麽對新昌如此。”

裴姚終於正色道:“我就是不喜她,殿下你信不信,我看人極準,這位郡主,看似柔怯,實則心機深沈。”

“好了,你這丫頭,自小脾性古怪。新昌那般乖巧,剛入京不過半月,哪裏就招惹你了?你既不喜她,你便離她遠點即是,作什麽讓她難堪,非要惹得自己回家挨耶娘的板子?”

裴姚無畏地聳肩:“我有祖父,阿耶才不管我。”

長樂點頭總結道:“裴氏女金貴,上一輩你祖父只得一個女兒,這一輩嫡枝亦只有你一個,難怪你讓裴中書令寵壞了,親耶娘都不敢管教。”

還有半句長樂沒有說,世家勢大,裴氏尤甚,皇帝都讓三分,何況新得儲位的宇文汲?裴姚幾句嗆語,說了也就說了,無人會跳出來橫加指責。

難怪阿兄臨死之前還心心念念讓她下降裴氏。

好在裴姚聽勸,宴會後半程到底收斂不少,未再為賞荷宴,憑添新的波瀾。

長樂舉手之勞,並未放在心上。不曾想,賞荷宴結束後,太子妃倒特特攜了新昌郡主,親自登門致謝。

“好妹妹,今兒的事我都聽裹兒說了,把我駭得不行,到現在心口還在怦怦跳。要不是你幫著裹兒,這丫頭可還不知闖什麽禍呢!”

“嫂子說哪裏話,都是一家人。”太子妃的突然熱心,令長樂微有些詫異,但還是一壁出門相迎讓了進去,一壁吩咐侍婢烹茶待客。

那邊廂,新昌依舊垂首不語,自賞荷宴後,原本就怯懦的她愈發安靜了,不聲不響地跟在母親身後,像霜打過的菟絲花,在寒風中瑟瑟發顫。

太子妃嘆了口氣,看不下去,轉身向長樂道:“今天來,也是有一事想托妹妹幫忙。裹兒年紀小,這些年在封地,是妾身這個當娘的管教不周,沒什麽出來的機會。妹妹是陛下的嫡公主,又是裹兒的長輩,想麻煩妹妹多費心提點下裹兒,妾身在這兒先謝過了。”說著說著,眼眶也跟著紅了,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。

長樂早年和馮氏接觸不多,只聞聽她性格溫順,深得翁姑欣賞,不想竟會做小伏低至此。想起在北宮清冷度日的前太子妃和良娣,長樂在心底喟嘆一聲,輕輕將茶碗遞到馮氏面前,緩聲接過話茬。

“嫂子言重了,裹兒是大兄的千金,自幼秉教名宗,脾性淑和,最是討人疼的。想來也是長途跋涉,尚還有水土不服。索性我這邊也無甚事,附近有幾處觀景勝地,去得人亦多,等裹兒得閑了,我就邀她四下散散,熟悉起來便好了。”

馮氏大為感激,致謝的話說了一籮筐,又不好多打擾長樂,坐了一坐,便帶著女兒起身告辭了。

夜幕將垂,送走了太子妃一幹人,先前還嫻雅有度的公主,霎時便松懈了下來,褪了鞋履,癱在了榻上,青絲如瀑,從貴妃榻上瀉了下來,一旁的繡枝看不過去,趨身上前,替長樂取下簪環珠釵。

人前穩重的長樂公主,人後,也不過是個小姑娘。

“殿下是累乏了,今夜就不去了吧,婢子去和全福說一聲,殿下進碗蓮子羹,早些安置如何。”

“不,不”聞聽此言,長樂倒掙紮著從榻上爬了起來,“明天就是初七,預備的蜘蛛還沒個著落,怎能不去?你叫上全福和綴玉,待天色完全黑下來了,我們即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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